早上七点，太阳便将亚麻窗帘染个通透。陈阁伸了伸懒腰，爬起来洗漱。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，哪怕是昨晚一夜无眠。

　　拉开窗子透风，没闻到清新的空气，飘进来的却是食物的咸香味。

　　据说对面那家的酸辣粉很好吃，她想去尝尝。

　　清水敷在眼睛上，陈阁清晰地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，便敷了敷面膜，简单用气垫遮了遮，趿拉着人字拖，随手套上一件宽大的风衣下了楼。

　　这天的滨海有些异常地凉爽。

　　陈阁走到对面的小吃摊前，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。凳子油腻腻的，她想在包里拿了张纸巾擦一下，抬头看见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她，陈阁顺了一下裙子直接坐下。

　　陈阁招呼：“大姐，来碗酸辣粉吧。”

　　粉呈上来，不是她在南方吃的那种粉，也许是北方人的饭量更大，酸辣粉料很足，老板娘放了很多牛肉和豆皮，蔬菜也放的不少。

　　陈阁挑了两根筷子，搅了一下碗中满满当当的食物，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。

　　当她再次抬起头来，她看到了天边卷起的风暴。手机的提示音响起，台风黄色预警。

　　食客散去，路边小店变得安静起来，老板娘往屋子里收拾桌椅的声音乒乓作响，嘴里嘟囔着：“见鬼了，老天爷变脸变得这么快。”

　　陈阁感到有水珠落到鼻尖，浅卡其色的风衣因为落了雨点，洇出更深颜色的痕迹。酸辣粉还是满满的堆在碗里。

　　“大姐，给我打包起来吧。”

　　陈阁提着打包好的酸辣粉，穿行过行人稀少的街道，风刮过柏油马路，空中各色的塑料袋飞舞。

　　陈阁手中提着的白色塑料袋也跟着作响。她瞧了一下天边，乌云还没完全压过来。

　　旁边小卖部还开着门，她站在货架前挑了许久，没有女士烟。

　　她盯着杂乱的木制货架，挑了一包黄鹤楼，十九块钱。

　　回到“山河”门口，她看到周听澜在那里站着。他今天没有穿那套像运动装的校服，宽松的黑色连帽T恤有些嘻哈，他揣着裤兜等她过去。

　　陈阁有些讶异：“今天不营业。”

　　“没有，我就是想来看看你。”周听澜揣着衣兜看着她。

　　陈阁在包里找出钥匙，打开玻璃门，声音淡淡的：“我对小孩不感兴趣。”

　　“我真的，只是想看看你。”他用手按住门把手，他的眼睛是纯黑的。

　　感受到少年的一丝攻击性，也许人的心情真的受天气影响，陈阁被他缠得有些烦了，“你爸妈不管你吗？”

　　话脱口而出，陈阁看着周听澜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，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。

　　“其实我……”

　　她想说一些话补救，自己的声音却被淹没在一阵摩托车马达的声音中，几个小混混吹着口哨呼啸过柏油路，骑着摩托车没轻没重地横冲直撞，溅起一片水花。

　　陈阁感到重心偏离，是周听澜拉了她一下，把她带到了绝对安全的领域。

　　雨点越下越密，他们相对站着，目光交汇，周听澜松开了紧紧抓住她风衣的手。

　　陈阁推开门，示意：“雨下大了，进来喝杯可乐吧。”

　　没有等周听澜的回复，她走到吧台，摆好玻璃杯和冰块，拧开了一瓶一升的百事。

　　周听澜站在门口没有动。小腿上时时传来疼痛，大概是刚刚拉扯到了昨天的伤口。

　　陈阁歪头去看他，天阴的很沉，室内很暗，因为是逆光，她只能看到他的轮廓。她打开吊灯，暖黄色的灯光将一切展现的巨细靡遗。

　　陈阁垂下眼睫，看到他黑色裤管里流到脚腕的鲜血。

　　“怎么回事？”她放下手中的杯子，快步走过来，血迹更加刺目。

　　周听澜脸上故作云淡风轻：“没事儿，就是蹭了一下。”

　　“去医院。”她是命令的语气，“在这等我，我去取车。”

　　“真的不用。”

　　“我有责任。”她从手提包里拿出车钥匙，不容他置喙。

　　周听澜站在原地，去看陈阁走路的样子，他刚刚看到了陈阁的钥匙扣，她不可反驳的语气，她飘动的米色风衣，都像钥匙扣上的四个银色圆环一样，将他牢牢禁锢住，告诉他，他们之间的高下差距，他与她相隔的、难以越过的天堑。

　　可他的头还是高高扬着的，和他这个人一样，骄傲且执拗。

　　雨幕冲刷着店门的玻璃，他往前走了几步，走到雨幕与屋檐的交接处，点了一支烟。

　　灰色的奥迪汽车冲开雨幕，陈阁摇下车窗：“上车吧。”

　　他听到车载音乐是首舒缓的日语歌，随后暴雨和雷声冲进耳朵。商业区地势低洼，雨水几乎快没过了一半的轮胎，他往后走了几步，可以看到排气管。

　　“陈阁，”他唤她的名字，脸上有不明的笑意，“排气管进水了。”

　　陈阁在车里歪头看着他，圆圆的眼睛让他想起某种可爱的动物。

　　他掐灭了烟，看她呆呆的神情：“那怎么办啊？”

　　周听澜笑了笑，晃了一下左腿：“你瞧，没事儿。抹点酒精消消毒就好了。”

　　天阴得很沉，台风把雨水吹进了车里，陈阁的长发也跟着往脸上打，她按了按钮，将车窗摇上，看到前方的柏油路已经变成了一片海，几棵绿化树禁不住强风摧折，已经斜倒在路边。

　　她打开车门迈出来，有些站不稳。

　　周听澜站在台阶上，黑色的T恤被斜飘的暴雨打湿，薄薄地粘在身上，隐隐透出肌肉线条。

　　“需要我扶你吗？”他看着她的塑料人字拖。

　　“先照顾好你自己吧。”陈阁无视他伸出的手，趿拉着鞋子踱到室内，倒了杯姜茶放到茶几上，摸了一下杯子的温度，“喝了。”

　　又是那样的语气。

　　“可以看作你是在关心我吗？”周听澜乖乖坐下，端起那杯姜茶，温度有些烫，他学着陈阁的样子歪头去看她，对上她平寂的目光。

　　“没有，你的伤，我有责任而已。”

　　几秒钟的沉默过后，他看到她的嘴唇微微翕动：“周听澜，今天的天气，你是算好的吧？”

　　“什么？”他装傻充愣地反问。

　　陈阁很聪明，至少是他认为。他见过很多聪明女人，陈阁可以算作其中一个。

　　“没什么，有些事情注定是徒劳无功，我比你大几岁，看得比你清楚些。”

　　“我去换件衣服。”

　　她迈上楼梯，没有等他说什么，她自己也认同，就像林奕说的，她这个人基因里就是自我又古怪的。

　　二楼的门一开，她便感受到了强烈的风——窗户没有关，雨水蔓延进来，打湿了她放在窗台边的永生花。

　　“砰”的一声，陈阁关上了玻璃窗。

　　她果然不擅长养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