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第一场雪下的时候，老胡没来上班。

　　陈阁低着头整理新校对的新闻稿，抬头的时候，意外地发现对面办公桌空了。

　　下班的点已经到了，她浑浑噩噩地走出大楼，一辆旧车停在她面前，老胡把车窗摇下来，笑了笑：“小陈，去我家吃个饭吧。”

　　漫天的雪片砸下来，落到他花白的头发上。地面上有冰棱，他手上握笔的地方有一道冻裂的口子。

　　陈阁坐在小餐桌前，胡嫂忙前忙后地张罗饭菜，四个菜，有荤有素，都是家常菜。

　　老胡问陈阁：“喝点酒吗？”

　　陈阁笑道：“喝点也行。”

　　胡嫂笑着摘下围裙：“等着，我去给你们买。”

　　随着开门声，老胡从餐厅往门口喊：“要城北那家自酿的，别家的不好喝！”

　　陈阁看着菜盘，从这里到城北一个来回，最少也要半小时，支开胡嫂，是要告诉她什么呢？

　　老胡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化验单，递给陈阁。

　　诊断结果一栏里写着：胃癌晚期。

　　她震惊地看着老胡：“前辈！？”

　　“我知道，是报应。”老胡夹了一口菜，看着窗外的飞雪，“九年前这里是滨海最好的小区，一平米贵得很，安保也是最好的，可我这么多年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。”

　　“前辈……”

　　“我收了人家钱，把人命案报成了自杀，那天你问我案子的事儿，我没告诉你，因为我怕那些人弄死我。”雪花纷纷扬扬，堆白了窗台，“现在我没几天可活了，这事儿总有一天要见光的不是？小陈，我知道你肯定有关系，你报的那个药厂案，没个后台谁敢报啊！”

　　陈阁点点头，不说话。

　　老胡接着说：“我今天必须要说出来了，不然真的死不瞑目啊！”

　　陈阁说：“前辈，肯定有治疗的希望的。”

　　“别说那些，我知道自己活不长，我都告诉你，你要答应我，一定要保护好你嫂子。”

　　“我答应你。”陈阁的眼神无比坚定。

　　老胡缓缓开口：“当时我第一时间去的现场，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了，安眠药里面掺了神经毒素，那女的刚刚怀孕两个月，老公送的玫瑰花还在瓶里养着，儿子又懂事成绩又好，怎么可能会自杀？”

　　“当时和我一起调查的还有几个同事，都收了钱调走了。一开始也有人给我钱，我没答应，我问他们是谁，他们说你惹不起。后来我查到那瓶药同一批次只生产了几瓶，而且全部都卖给了那个女人，厂子就是四年前你报道的那个，一个大厂，这么精确地生产，精确地供货，不是谋杀是什么！”

　　“我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，当时警队里有个亲戚，他们都不让查这事儿了，我求爷爷告奶奶，好不容易查到那女的之前去过广州，当天夜里就有人来敲家门，还是之前那帮人。第二天打开门，门口是一滩猪血，银行卡里莫名其妙多了还几十万，我是真的怕了……”

　　陈阁的呼吸一滞。

　　总有光到不了的阴暗角落，可她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而已，让地下长眠的人得到该有的告慰。

　　又牵涉到了那家药厂，她想起之前在北缅郑越泽警告她的话，别再查，会有更多的人被无辜牵连进来。

　　她给老胡夹了一块红烧肉：“前辈，别再告诉任何第二个人了。”

　　老胡含着眼泪吃下那块红烧肉，满嘴的油，却哭咽起来。

　　“小陈，那个词叫舍什么取什么，我是个好人吗？”

　　他紧握着筷子，陈阁看到他手上握笔处的冻伤渗出血来。

　　她说：“舍生取义，前辈，你是个好人，是滨海最好的记者。”

　　窗外雪花大如席，映得这个午后无比透彻。